
文/賴永勤
川籍作家李劼人的長篇小說《死水微瀾》,以其獨有的文學審美和濃郁的川西特色,傳神地描繪了19世紀初的巴蜀風情,對各色人物的精神世界和命運走向進行了深刻揭示,是一部具有典型“風俗畫”風格的文學作品。有評論認為,長篇小說《死水微瀾》既是那個時代的如實記錄和生動展示,也是對那段歷史的獨特審視和深刻解析,因而被奉為經典。這部百年經典曾被改編成多種藝術形式,僅筆者粗略的了解,有電影、電視連續劇、話劇、京劇、川劇等等,因為原著是經典,再加之改編者對經典的敬畏,以上幾種藝術形式均有可圈可點之處,且均取得不俗的收視效果。

客觀地講,無論電影和電視連續劇也好,還是話劇、京劇和川劇也罷,這些藝術形式因為語言的限制,將它推向世界舞臺尚存在著一定的障礙,而選擇用芭蕾舞這項世界性的藝術形式來傳播這部經典,無疑是一次明智的選擇。應該看到,用語言和唱腔為載體的藝術形式,來表現《死水微瀾》的深刻思想和藝術蘊含,是有一定優勢的。而以肢體語言,特別是用芭蕾舞這一具有世界通識性的肢體語言,來實現這一目的,無疑需要足夠的藝術勇氣和探索精神,才能夠完成對這一經典的成功詮釋。
值得高興的是,年輕的重慶芭蕾舞團經過1年多的認真創排,克服了重重困難,終于將芭蕾舞劇《死水微瀾》搬上舞臺。這臺既具巴蜀風情,又有芭蕾韻味的舞劇,以其獨特的審美角度和藝術表達,完成了一次向經典的致敬。
忠于經典 重構原著
小說《死水微瀾》之所以能夠成為百年經典,不僅在于李劼人對清末民初那段歷史和社會的深刻認識,還在于他對人性的深度解剖。戲劇、影視劇等藝術形式對之的改編和移植,也是抓住了這兩點。芭蕾舞劇《死水微瀾》同樣是圍繞著這兩點,并將諸多的人物關系和具體事件進行了大膽的刪減,只保留了鄧幺姑、羅德生、顧天成、蔡興順、劉三金5位人物。編導的意圖非常明確,這5位人物不僅個性各異、形象鮮明,而且能夠串聯起全劇的主要敘事結構。這一大膽的取舍,也體現了編創者敢于以新的歷史視角來重構原著的思想深度和藝術勇氣。

鄧幺姑無疑是全劇的核心所在。如果說李劼人在小說《死水微瀾》里對鄧幺姑同情與批判兼有之,而芭蕾舞劇《死水微瀾》則主要從人性的角度,對特定時代的鄧幺姑寄予了深深的理解與同情,以實現表達人性之愛,書寫人性之美的立意。的確,這樣的立意,不僅更符合舞劇的表現形式,也能夠更大限度彰顯芭蕾舞的唯美特質和詩意表達。在敘事結構上,編導選擇了以鄧幺姑為敘事中心,并以她與蔡興順從“結婚”到與羅德生“暗婚”再到顧天成的“逼婚”為故事線索,以此環環相扣,層層推進,讓故事在情感中展開,情感在故事中升華。
在人物性格的定位上,編導抓住了鄧幺姑的“辣”、 羅德生的“野”、蔡興順的“懦”、顧天成的“陰”及劉三金的“浪”,并分別為之設計了與故事情節和人物形象相吻合的獨舞、雙人舞及三人舞。應該說,芭蕾舞劇《死水微瀾》既忠于原著又不拘泥于原著,既有作家李劼人的精神骨架又有自身的價值取向,尤其是對人物形象的定位和故事情節的設計,與其它藝術形式相比,既有異曲同工之妙,又獨具芭蕾韻味之美,從而完成了自身要實現的美學訴求。
精彩不斷 亮點紛呈
在芭蕾舞劇《死水微瀾》中,鄧幺姑是全劇的核心和靈魂,也是編導著力塑造的藝術形象。為了讓人物形象更加鮮明,全劇抓住了一個“辣”字,讓“川妹子”的性格特征得到了充分的展現。無論是獨舞、雙人舞還是三人舞,其熱烈奔放的舞蹈設計,充分表現出她對愛情和幸福的渴望。但僅憑一個“辣”,還不足以讓一個具有性格多面性的藝術形象站立起來,為此,編導在表現其內心的苦悶和彷徨時,在“辣”的基調里又注入了幾絲“怨”,從而使人物形象更加飽滿。

如在表現她與蔡興順新婚的那場戲里,新婚的歡樂讓她感到了滿足,而當蔡興順的懦弱天性漸漸顯現,這滿足漸漸地衍變為“怨”,她怨自己的命苦,迫不得已嫁給了一個自己并不愛的人。在表現她與羅德生的關系時,原始的愛讓她感到了狂喜,而當賭博事態的發展導致飛來橫禍,這狂喜逐漸地變成了“怨”,她怨自己愛的人遠走高飛,已經到手的幸福瞬間瓦解,為此苦不堪言。而在表現她與顧天成這樁迫不得已的婚姻時,她直接表現出了“怨”,盡管她身披西式婚紗出現在教堂里,卻仍然籠罩在憂怨的氣氛里。看完全劇,我們可以這樣認為,對鄧幺姑的舞蹈設計是比較成功的,包括與她有關的雙人舞和三人舞。
羅德生是劇中的男主角,作為流浪江湖的大爺,為了符合他的角色身份和性格特征,編導在設計他的舞蹈語匯時,讓一個“野”字貫穿始終。如他帶劉三金回鎮時,他無視旁人非議,照樣我行我素,其浪跡天涯的野性暴露無遺。又如在賭場上設局狂贏顧天成,他完全不計后果,以至埋下悲劇的后果。而羅德生“野”又不是單線條的“野”,它又摻雜了幾絲“真”,這主要體現在他與鄧幺姑的愛情上,當如膠似漆的野性之愛漸漸升華時,他意識到了必須以真才能承擔這份情感。特別是在表現他與鄧幺姑即將分手時,這是悲劇的高潮,編導為之設計了一大段纏綿悱惻的雙人舞,這不僅是全劇的精彩段落,也是全劇的點睛之筆。
顧天成的“陰”,蔡興順的“懦”,劉三金的“浪”,也在劇中得到了較為充分的展現。不務正業的顧天成,之所以能夠化險為夷,并混得有模有樣,全靠一個“陰”。順從本分的蔡興順,作為鄧幺姑的原配,本想就在天回鎮舒舒心心過好“小掌柜”的日子,無奈禍起蕭墻,里外夾攻,為了生存他只得選擇忍讓。劉三金以其“浪”貫穿全場,像一只花蝴蝶在舞臺飛來飛去,其人物形象既生動又鮮明。他們和兩位主人翁交織在一起,起起落落,和和分分,既豐富了劇情,又完善了主題。
在群舞的創編上,芭蕾舞劇《死水微瀾》也獨具匠心,不乏新意。如“迎親”中的綢舞,那漫天飛舞的紅綢和粗狂豪放的舞姿,不僅具有濃郁的川味,又很好地渲染了主題。再如極具川西特色的傘舞和扇舞,創編者深知傘與扇皆與竹相關,故將其安排在青青竹林中徐徐展開,詩意川西與婀娜舞姿相互交織,可謂如詩如畫,具有極佳視覺效果。
如果說芭蕾舞劇《死水微瀾》在舞蹈語匯的設計上,還有斟酌的余地和上升的空間,而音樂、舞美和燈光上,則可稱得上是接近完美了。在烘托全劇整體氛圍的音樂上,它大膽地吸取川劇的元素,使之更富川西特點,從而為全劇打下了濃郁的地域底色。在揭示人物的內心情感時,它又充分調動了“芭蕾音樂”旋律唯美、概括力強的特性,為人物的塑造注入了靈魂。在舞美和燈光上,無論是天回鎮的茶坊酒肆還是川西壩子的蒼翠竹林,既強化了舞臺的美感,又兼顧了川西的韻味。
可以這樣講,芭蕾舞劇《死水微瀾》的精彩之處,不僅體現在舞蹈本身,同時還體現在音樂、舞美和燈光之上。眾多的因素,才構成了它比較完美的整體呈現。
再上層樓 日臻完美
將一部百年文學經典改編成一部芭蕾舞經典,對于年輕的重慶芭蕾舞團來講,這既是一次機遇,更是一次挑戰。我們在祝賀“重芭”獲得機遇的同時還必須看到,要創作出一部真正經得起歲月審視、時間考驗的芭蕾舞經典,他們的任務還很艱巨,路程還很長??v觀任何一部舞臺經典劇目,它總是在不斷思考修改,不斷精心打磨,并由精品逐漸走向經典的。芭蕾舞劇《死水微瀾》成功首演之后,又先后在市內外巡演,在收獲鮮花和掌聲的同時,也看到了人們對“重芭”的厚望。而這厚望,往往就是落實到一部具體的劇目上。
筆者在觀看了芭蕾舞劇《死水微瀾》之后,作了一定的思考。在此劇巡演期間,也不斷收到一些朋友的反饋。綜合自己的思考,在此提點自己的看法。
一是過細的故事情節。誠然,劇情的推進離不開故事的發展作為支撐,劇情也是一部舞臺劇的重要元素之一。但作為舞劇這一高度寫意的藝術形式,它畢竟不是語言、唱腔類的藝術,過細的故事情節,如果處理不當,有時反倒會成為演員表演和觀眾欣賞的障礙。我們欣賞芭蕾舞,最主要是要欣賞肢體語言藝術,通過肢體語言藝術,再逐漸上升到綜合之美。如果我們對復雜的故事情節簡略,加大對主要人物情緒的渲染和心靈世界的挖掘,會使芭蕾舞的唯美特質得到更好的體現。
二是是否應該打造幾個經典段落。好的經典劇目總是有一兩個經典段落作為支撐的,我們甚至可以說,經典段落是一部經典劇目的有力基點。如一提到芭蕾舞劇《天鵝湖》,往往會想到“四小天鵝”。又如提到芭蕾舞劇《睡美人》,我們則會想到“玫瑰慢板”和“婚禮雙人舞”。再如我們提到中國的芭蕾舞《白毛女》,我們想起“北風吹”和“山洞相遇”等。芭蕾舞《死水微瀾》的經典段落應該安排在哪里?我想,編導和演員應該最有發言權。

作者:國家一級文學編輯,全國百優廣播電視理論人才,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會員,重慶文旅委特聘專家,重慶廣電集團節目評審。
圖片:重慶芭蕾舞團提供